他的脑子转了半天,才想到如何开头。这个头是这样开的:“自南宋以来,书生好诋毁议和,以主战博爱国美名,而驾驭夷狄之道绝于天下已500年。”
这个开头,穆彰阿如果较真,非给曾国藩一嘴巴不可。驾驭夷狄之道为何绝迹500年,因为清帝国的主持人就是夷狄啊。夷狄怎么可能驾驭夷狄,但穆彰阿没有华夷之分,所以他认真地听曾国藩说下去。
曾国藩开了个头,又沉思起来。穆彰阿知道他反应慢,所以耐心等着。等了大半天,曾国藩才接上开头部分:“没了驾驭夷狄之道,现运筹恐怕来不及。据我所得到的信息,和英国鬼子和平共处,忍让他们是必须的。”
“哦?”穆彰阿发现了知音,兴趣陡升,“你说说看。”
曾国藩又卡住了,幸好没有多久:“英国鬼子很强大,打败他们不容易,‘和抚’既省力又省心;夷狄也是人,既是人就讲忠信,我大中国是‘忠信’的产地,用‘忠信’对付他们;他们制造的鸦片问题,我们可以用合法的外交、法律手段解决,不必动武。”
穆彰阿高兴地站起来,把也站起来的曾国藩按回椅子,说:“我没有看错你,你说的和我想的一模一样。”
曾国藩不是投穆彰阿之所好,他真就是这样的政见。这种政见是对的,打不过人家就该避让,一遇刺激拔刀就上的是莽夫,曾国藩绝不是莽夫。
当他以翰林院检讨的身份回到老家时,他的老家如起了一阵飓风,整个村庄轰动了,整个曾家沸腾了。曾国藩的爷爷热泪盈眶,在家谱前磕头如捣蒜,感谢祖宗的保佑。的确,曾家几百年来读书人不断,可从未有人像曾国藩一样被点了翰林。这种荣耀连曾家祖坟的青烟都激动得随风飘舞。
不过,曾家虽未出过翰林,却也不是暴发户。曾国藩的爷爷在宴席上先对家人说,虽然咱家出了个翰林,可不要抱着“一人飞升仙及鸡犬”的心态。又对曾国藩说:“咱家以农为业,你将来纵然富贵,也不可忘本。你做了翰林,事业正长,不必担心家里,好好忙你的事业。”曾国藩努力把这段话记下来,他老爹又站出来说:“你的官是做不尽的,你的才是好的,满招损,谦受益,你若不傲,就最好了。”
曾国藩不置可否,一年后,他在京城才想起老爹的这句话是最货真价实的人生箴言。
在家乡待了一年多,曾国藩终于回到北京,进入翰林院,正式开始了长达12年的京官生涯。
其实京官,说出来有面子,冷暖如何恐怕只有自己知道了。曾国藩初期的京官生涯很惨淡,惨淡得让他的朋友和家人鼻子直酸。
1840年,曾国藩在翰林院做检讨,这是个芝麻小官,薪水少得可怜,他在老家倒是靠四处拜访而凑了一笔钱,可很快就花光,于是只能靠借钱度日。借来的钱并非全是他自己花掉的,给老家寄了相当一部分。
1841年时,咬牙熬到年底,实在熬不住了,借了50两过春节。可第二年,仍然很贫穷,到年末时,已经欠债1000两。
这些钱都花到了什么地方,曾国藩后来回忆说:“人情往来是大头,给家里寄的是中头,自己花的是小头。”他进翰林院两年时间,除了官服外,穿得出去的衣服就是一件青缎马褂。搞得每次穆彰阿见他,都以为他买了十件相同的衣服,来回地换。
曾国藩把日子过得这样拧巴,除了他发誓不贪污外,翰林院检讨也并无外财。物质生活的惨淡,激发了他对精神生活的追求,由此使他走上了朱熹理学这条庞然之船。
和朱熹理学的蜜月
曾国藩能走上朱熹理学这条庞然大船,原因只有一个:功名心切。
在未中同进士前,他最大的心事是中进士;中了进士后,他最大的心事就是效法前贤,澄清天下。也就是要按照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的儒家准则,为国家干一番大事业,成为孔子、王阳明那样的圣人。
——曾国藩后来如愿以偿,不过和他的乡试、殿试一样,有点瑕疵:中国历史上有两个半圣人,两个是孔子、王阳明,半个就是他曾国藩。